赣浙闽古道位于广丰区嵩峰乡石岩村与浙江省江山市廿八都、福建浦城交界处,属古广丰“挑蒲城担”三条线路之一。 十都,自古产纸,属赣浙闽三省边贸重镇之一。 早年,由中原经长江,入鄱阳湖,再逆信江、丰溪河而上,直抵十都港的水路运输繁忙,属内陆的瓷器、丝绸、土纸、粮食、山货等商品进入浙江、福建的必经之道之一。船行至此,因水路渐窄,无法续航,所有货物只能靠人力的肩挑背扛,从十都经马家淤、下考、六石坑等村落,到浙江大坑源至廿八都镇交易,更甚者须翻仙霞关、或挑至福建蒲城,直至沿海。 故此,赣浙闽古道由来悠久,千百年来,一直是一条连接沿海和内陆的经济命脉,沿途曾经的繁华和兴盛,十都古村方圆1.5平方公里的区域内,保存至今的多幢古民居就是最佳佐证,号称“中华第一民宅”的王家大屋和雕刻精美的良诚堂门的尤其。 我的“导游”——王超,嵩峰中学七年级学生,六石坑当地人,双休日在家放羊。 手握柴刀,恶鬼让路,野兽退避。 我本善良。 1 我喜欢远行,对于古老的事物有与生俱来的亲切感。 行至六石岩下,不巧,去赣浙闽古道的入口处的桥正在加宽重建,新的大桥尚未完工,崭新的桥墩立在河的中央。河水几近枯竭,正是架桥修路的好时节。(据说,在十一黄金周之前,将竣工通车) 我必须徒步。 正合我意。 从嵩峰乡石岩村的霹雳坞开始。这段行程,比起“挑蒲城担”从十都村出发,至少要近5公里的路程,而且我是轻装上阵。 2 大桥下游不远处,有座古石拱桥。 废弃多年的石桥,像废弃多年的人,虽然挺立,但杂草丛生,仿佛人生暮年垂垂老矣。 像面对一个同病相怜的人,站在桥下,我伫立良久,相看两不厌。 3 要走多远,能走多远,都是个未知数。 时至深秋,秋老虎的威猛依然在白昼作威作福。山头那边的浙江方向有浓密的积雨云,是下雨的前奏。但风未来,雨似乎有些遥遥无期。骄阳依然似火,太阳毒辣辣地炙烤着山间的空白处。我沿着进山的水泥路前行,没走几步就已经汗流浃背,脸颊有烟熏火燎的疼痛感。 4 有些地方,今生必须抵达,方能心安; 有些人,今生必须相遇,才得圆满。 赣浙闽古道,注定就是我今生的必行之路。 5 马家淤村口。土坯房。 先前土坯裸露,黄色的墙壁经历长年风霜雪雨的侵蚀,沧桑而孱弱,有乡村年代久远的历史质感。重新粉刷之后,这栋原本古朴的老屋,突然变得像一个穿了件新衣裳的山里老人,干净了,精神了,但却失去了山民淳朴的本真,手脚有些无措,精神有些恍惚,在宁静的山里,微澜不惊的生活,无所适从。 油尽灯枯。请时光原谅一个被生活消耗殆尽的老者,善待一个接踵而至的中年。 在这里,我要屏蔽喧嚣, 前院栽菊,后院酿酒,等一个志同道合的人。 在每个窗台都种上血红的蔷薇花,为杜鹃喊魂,让猫头鹰隐遁,你经过窗台时回头数次。 6 在下考,一栋老房子引起了我的注意。老屋古朴,门楼别致,雕刻精美的弧形牛腿独具匠心,简洁中寓繁复,质朴中寓奢华。蓝天白云之下,青山之侧,倾泻的阳光,仿佛在缓缓地述说他年华老去的忧伤。 骄阳之下,他静若处子,时光依然流淌,世事继续沧桑。 7 在这里,我想借一栋房子,粉墙,黛瓦,面朝青山,简简单单地“日出而作,日落而息”,养生,养老,亦可养心。 可爱的山里人,你肯借吗? 十年,二十年,三十年,四十年,五十年...... 直至生命埋入一抔黄土,三生三世,与你相邻。 8 在六石坑,通往古道的路有两条。 左边的石径就是赣浙闽古道我此行的起点,上七下八,15里;往右会更远些,但路基是新修的,宽敞,好走。 古老的东西,能通灵,读懂了,他会告诉你什么才是生命的底色,疼痛和残缺不全才会沉淀出岁月沧桑的质感。抛弃繁华,回归原始,你就能嗅到生命里带着羊水的本源清香。 毫无迟疑,我选择左边的这条。 人生亦如此。我的选择,义无反顾。 开弓没有回头箭,锋利的箭镞,只能直指远方。 人生苟且,但我的人生还有诗、酒,和远方。 生无所息,脚步不止。 9 在六石坑的最高处,我看到了一栋钟情一生的房子! 参天的古木之下,土坯房原始而岑静,仿佛一位悠然的老者,阳光和煦,波澜不惊。只是,斑驳的土坯和陈旧的木质门窗,因年代久远,早已物是人非。 在这陌生的山里,我只是一个匆匆的过客。 我,敬畏生命,敬畏自然,敬畏世间的人和山里的神。 眼前那些尚且绿着的植物,就是这个季节里鲜活的证据,坚强,隐忍,波澜不惊。 在田野的这头,我只能在路亭前远远的艳羡、眺望,希望有一扇门或者一扇窗能突然打开,走出一个白衣袅袅的人。 “很想遇见鬼 我相信 每个年老的鬼都有高于人类的悲悯 保佑一个失魂落魄的人 每个好色的女鬼都具备好生之德 光鲜的皮囊之内 朽腐从不外泄 同情我一生失爱 我早把自己当成了人世的鬼 离群索居 作茧自缚 黑暗里 我就怕撞见行色匆匆的人” 突然想起七月半那晚写的一首诗。 传说每个路亭都有鬼。我想,那个被称为“白花娘娘”的女鬼,肯定美艳而善良,深夜里,用一盏心灯,不知道温暖过多少行色匆匆的赶路人。 时光尚早,阳光充沛,夜色还有一段遥远的距离。一生里,会有太多的留恋,但掐指算算那些未完的行程,赶路才是人生的头等大事。 10 古道,西风,一个孤独的断肠人。 “关山难越,谁悲失路之人;萍水相逢,尽是他乡之客。” 人,生来孤独。 古道已残缺不全,斑驳的石径在苍松翠竹之下还能清晰地辨认出当初的面目。那些竹杖、芒鞋,和生硬的马蹄铁曾经磨损过的石头,虽然早已面目全非,有的覆盖在湿漉漉的青苔之下,有的掩藏在茂密的草丛之间,但当我的脚板真实地踏上的那一刻,依然还能感觉到前人历久弥新的体温,听到“哒哒......哒哒.....哒哒”的马蹄告诫那些站在门口痴心守望的妇人,露水夫妻爱在一时,“挑蒲城担”终归是个过客,不是归人。 有些路,必须一个人走; 有些人,注定擦肩而过。 男人的孤独,几人能懂? 这条道,山高路远,崎岖,艰辛,多希望有人能陪。 但许多时,许多路,你必须一个人走。 陪与不陪,他已做出了抉择; 走与不走,你已在路上。 纵使,在路上,你依然还会时时想起那个信誓旦旦的人。 11 古道边有栋孤独的土坯房,门窗紧闭,岌岌可危,曾经进进出出的路早已被茂密的笆茅占据、覆盖,但屋后的毛竹依然挺拔,屋前的芭蕉依然生机勃勃,分明昭示路人,这里曾是一个孤独者的家园。 “超导”告诉我:这所废弃已久的房子,曾住着一个单身老人,因常年居住在深山老林里,且深居简出。多年前,在孤独中悄然离世。当放羊人发现时,床上只剩一堆白骨,苍白的骨骼凄凉地暴露在褴褛的衣衫之间。 我没有选择绕道远行。 勇敢地贴近一个孤独的亡灵,你才会生无所惧。 12 横过新修的路基,对面的古道就属浙江。崭新的路基,把碧绿的山体生生一剖为二,人为地分出了地域的界限。 这是一条少有人问津的古道。路上,我只遇到过出游的一家人(山那边的浙江人),大家相见甚欢,男主人还热情地给我指点了行走的路线。 浙江这边的古道,有明显的重新修葺的痕迹。相比较江西段,更显得整饬。 13 因常年隐蔽在茂密的竹林之下,石板路终年潮湿,凉爽,在长途跋涉之后,我已是大汗淋漓。而此刻,行走其间,好比清风徐来,顷刻间就能抚慰一颗焦渴而疲惫的心。 落叶覆盖的石板,踏上去会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,仿佛自己的呼吸和心跳,让这万籁阒静的山间更显得静谧、安详。 我喜欢这样的静,一个人独享,这是大自然于我何其奢侈的馈赠! 大自然从来公正,不会亏待一个远道而来的人。他把山水、草木、宁静和生存的给予赋予每个尊重他的生命:路边水灵灵的蘑菇、草丛里缓缓蠕动的蛇、开得肆无忌惮的彼岸花、还有匆匆赶路的我..... 14 山路蜿蜒,石径有些湿滑。 累了,我就在简单的竹凳上坐下来。这种原始的竹凳,就地取材,简单而便捷,但同样能给疲惫的赶路人带来一块心灵的栖息地。 感谢这些有心人,他们用单纯而朴实的举止,告诉我,人间至善!把爱护和温馨传达给了每个来到这里的陌生人。 15 这个亭,无名,无联,但在这里却能观赏到大山深处最美的景。 露台平旷,千里江山一览无遗。远处的峰峦连绵起伏,白云眷恋的山头,是我目力所及的邈远的天际。 在这里,我一眼望三省。 脚下,竹海辽阔,松涛阵阵,隐隐约约的村落掩映在崇山峻岭之下。袅袅的炊烟,偶尔的鸡鸣、犬吠,都传达出一个超然物外的信息,天堂之下,是烟火的人间。 我相信自然的伟力,相信生命繁衍生息的力所能及,哪怕再深的山,再辽阔的海,都有最真实的人间。 “会当凌绝顶,一览众山小。” 上为天,下为地,我在天地间。在这里,我不敢妄想“山攀绝顶我为峰”,但开阔的视野,是打开胸襟的最好方式。 人至中年,当为不惑。 我打开双臂,我要拥抱自然,哪怕风雨来袭! 背靠山野,天宇作幕,我凭栏而依,做个内心有“靠山”的人。 阵阵的凉风,裹挟着山野孕育的青气迎面扑来,抚慰每个过来人,生当如斯。 天宇辽阔,才能孕育云雨; 山野辽阔,才能孕育绿意; 心胸辽阔,才能铲除拥堵的块垒; 我辽阔了,我就能看到自己命里的前程。 16 途中,经过一道天然的“门”,两棵无名的灌木把守在石径的两旁。 我伸出两手,像儿时把在门框上,前倾,后仰,孩子似的,逡巡在门里门外。 17 三省交界亭,是我此行的目的地,但简陋的有些让我失望。 界碑呈三角形,分别象征着赣浙闽三省,根据各省的朝向,分别刻着江西、浙江、福建。从亭内延伸出三条石径,也分别通往三省。 还好,在界亭的东南方向,向下走50米,我找到了最早的三省交界处的原始路亭,这也是我一路经过的第三座路亭。路亭保存依然完好,不远处还树着一根用不锈钢焊接的路标,简单,明了,但有些敷衍了事。 东北临近浙江著名景点——廿八都古镇,东南是福建内陆商贸重镇——蒲城,西边就是江西著名的景点——六石岩省级森林公园,古道尴尬地夹在其间,像个名媛云集下的小家碧玉,无人问津。 我却为之庆幸。 喧嚣之下,必然体无完肤;静若处子,方得始终。 18 青山连体,绿野相亲,天地本无疆界。 19 回程,见两棵松树,修颀,挺拔,相偎相依。平日常常经过树下都不曾注意。今日,经历一番跋涉之后,内心似乎有所顿悟:细致地分解生活吧,深入到细枝末节之处,方能品味人生细如蚕丝的欢愉。 生活,这个若大的茧子,你得慢慢得抽。 活着,简单点。来生做一棵树,像这两棵经年的松。 “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。 根,紧握在地下; 叶,相触在云里。 每一阵风过, 我们都互相致意” 臆想之下,想起舒婷的《致橡树》。 两个相敬如宾的爱人,生死守望了一辈子,都没人发现他们爱得如此深沉,哪怕他们皲裂的树皮里常年流淌着悲伤的泪。 家园,荒冢,逐渐凋零的光阴,唯爱永恒。 20 天色向晚,回到起点,回到人间。 在石岩村,潺潺的流水日夜喧嚣,丰收将至的稻田铺满落日般的金黄,高低错落的房舍镶嵌青山绿水之间.....现实坚硬,我必须柔软、柔韧、柔情,像一只蚕,蛰伏这生机盎然的人世,破茧而出,重见天日。 金权,作品在《中国散文家》《西部》《星火》《诗选刊》《长江丛刊》《名作欣赏》《诗潮》等刊物发表。诗歌、散文入选《年中国网络新锐诗歌》、《年江西诗歌年选》、《记忆中的风景》等选本,曾获江西省谷雨诗会优秀奖、上饶谷雨诗会二等奖、首届上饶文学大奖赛诗歌类第一名。 赞赏 |